蘇芳說他喜歡我的頭發……尤娜看著鏡子裏面的自己，不覺喟嘆：即使只是頭發，只要他說過喜歡，我都會控制不住自己心跳加快呢。

這時又免不了想起來父王和自己說過的話，“無論你再怎麽請求，我都不會讓你和蘇芳在一起。”可是，父王，我也是一個和你一樣固執的人呢。無論父王對我說了些什麽，我都做不到忘記蘇芳，和他以外的人結婚。果然，我還是再去跟父王好好談談吧，我實在忘不了蘇芳……如果不能和蘇芳在一起的話，這樣的畫面，只是想象出來，我都會痛苦到不能呼吸。好好溝通之後，我想父王一定能理解的。

尤娜一路小跑著到了伊爾王的居所。奇怪，門怎麽開著？連個衛兵都沒有，父王也太不小心了。明明平日裏膽小得要命，睡覺的時候居然還不派人來巡視。

等等，話說回來，為什麽附近都沒有衛兵呢？我在來的路上，也沒有看到半個人。

外面的雨嘩啦嘩啦地落了下來，在地面上濺起了隱隱約約的漣漪。尤娜輕悄悄地推開了半開的房門，擔心地呼喚出聲，“父王……”

電閃雷鳴之際，眼前的畫面猶如白晝。那是誰？女孩眼睜睜看著屋裏的人將插入自己父親胸口的劍拔了出來，失聲道，“父…父王…”

父王倒在地上的身體流淌出來好多的鮮血，我的面前仿佛只看得見一整片可怕的紅色，好可怕……這裏究竟發生了什麽？

“原來你還醒著啊，尤娜公主。”屋裏的另一個人睜著翠色的眸子向她走來，臉上還滴落著紅色的血跡。

“蘇…蘇芳…快點叫禦醫來。”女孩潛意識裏不想接受自己剛才看到的，還在苦苦地懇求著他，“求你了，蘇芳。”

“伊爾陛下已經不會再醒來了，因為我已經親手殺了他。”既然已經被看到，那便沒有我狡辯的餘地了。我唯獨沒能預料到的是，尤娜她為什麽此時會出現在這裏？

“你在什麽？你…並不是會做這種事的人啊。”她的聲音顫抖地厲害。

“只是你不知道而已。其實，我就是為了這一天才活到現在的。”

“為…為什麽？父王他從小就對你疼愛有加不是嗎？”尤娜直接崩潰地癱坐在了地上，手指放在自己父親的鼻尖，卻感受不到一絲一毫人活著的訊息。

父王他已經死了？是被蘇芳親手……

“是呀。我以前也很喜歡伊爾陛下。即使別人私下都說他是害怕戰爭的膽小國王，我之前也相信這都是陛下的溫柔之處，但是，事實並非如此……你是否還記得我的父親由芳呢？”

“伯父大人？”

“我父親從小就勇猛果敢，又聰明伶俐，長大後每每帶兵出征都能贏得勝利。大家都希望他成為下一任國王，任誰都毫無疑問地如此認為，但是十年前，先王選擇的繼承人卻不是我的父親由芳，而是叔叔伊爾。大家都無法理解先王的用意，王位繼承權應該是屬於長男的，為什麽先王會選擇軟弱的伊爾大人呢？但父親總是面帶笑容和我說，王位對我而言一點都不重要，我會守護我的弟弟，並且守護國家和人民，在前線繼續戰鬥下去。我以這樣的父親為榮，並深深地敬愛他，想著總有一天要和他一起上戰場，我願意將我的生命奉獻給父親 。但伊爾陛下繼承王位後，居然殺害了自己的親生哥哥。”

“怎麽會……由芳大人是因為意外……”

“表面上是那樣沒錯，但是事實上父親卻是被伊爾陛下拿劍刺殺身亡的。你知道嗎？明明很討厭武器，總是會避免發生任何爭鬥的伊爾陛下，居然親手拿劍刺殺了我的父親。”蘇芳舉起了自己手裏的劍。

伊爾陛下當初殺我父親的時候，是不是就和我現在拿劍殺他一樣呢？

“騙人……這都是騙人的……”尤娜根本就還沒從他的咄咄逼問中回過神來。

“我說的都是事實。討伐父親的仇敵之後，我將會以繼承父親遺志的後繼者身份，成為這個高華國的國王。”

騙人…這是夢…一定是噩夢，因為蘇芳你那時不是笑得那麽溫柔嗎？“我倒是很喜歡尤娜的頭發喔。”你不是還送了我這個發簪嗎？

“沒料到你在這種深夜還醒著，是我失算了。畢竟我聽說你很少來陛下的房間。”少年深色莫測地問她，“你為什麽要來這裏，尤娜公主？”

“我想傳達…我想告訴父王，我真的沒辦法忘記你，想向他傳達我的心意。”

被人如此炙熱的愛所包裹，能夠風波不動的一定是個聖人嗎？可惜，我啊，即使能夠成為高華國的王，也並不是個這樣的人呢。如果不是被尤娜親眼看到，我會不會有另外的決定呢？蘇芳的眼神越發的動搖。

明明是最不想要傷害到的人，卻眼睜睜看著我最殘忍最無情的一幕。我已經退無可退，別無選擇了。高華早就已經不是那個固若金湯的高華了。在王一次又一次懦弱的抉擇中，這個過去強大的國家早就岌岌可危了。我是這裏的王族，他不會做的事情，那便交給我去做吧。伊爾王明明是個不會動武器，只會一退再退的王，為什麽唯獨對我的父親如此心狠呢？

在一無所知的時候，我也是真的幻想過我們三個人能像過去一樣，一直一直在一起。尤娜、哈克還有我，從小的時候我們就在一起了。那時候的尤娜，是個委屈時會癟嘴，開心時會抱著人撒嬌的小姑娘，睡在我一旁時，永遠睜著濕漉漉的大眼睛，“蘇芳，你會一直在我身邊嗎？”

“當然了，尤娜。”蘇芳摸了摸她的頭，嘴角揚起了微笑的弧度，“怎麽了，尤娜是做噩夢了嗎？”

“真的會一直在我身邊喲。”她翹起了小拇指，不安地看著蘇芳，“約定好了，拉勾。”

“嗯，約定好了。”男孩也勾住她的小拇指，篤定無疑地點了點頭。

也許，正因為我還記得那個約定吧。所以在知道她和哈克的婚約時，才會免不了有些失落。還好那個人是哈克，是他的話，尤娜一定會很幸福的。

哈克是我一直向往和渴望成為的人。尤娜也一直是我最可愛也最重要的妹妹。他們兩個人能夠在一起，真的是再好不過了。這樣，即使我做了弒君的事情，哈克也一定能夠保護好尤娜的。

我明明早就把所有的事情都考慮清楚了，我明明可以在她那次告白時也不變自己的想法……為什麽，這一瞬間聽到她說，來這裏只是為了向父親傳達自己對我的心意，我會覺得開心，內心居然會因此感到雀躍不已。我努力去堅信尤娜對我只是一時的迷惘，不斷地想要逃避她的心意，總覺得像這樣能令自己心安，哪怕因此讓她感到痛苦，我也做到了不管不顧。

吶，尤娜為什麽要喜歡這樣的我呢？我除了痛苦，什麽都不能給她。她會為了這種原因，深夜來到國王宮殿。這是我做夢也想不到的。我甚至可悲地妄想過與她成婚後，哈克做我左膀右臂的畫面。這樣，我們三個人就能夠一直在一起。

愚蠢至極。我想要說的話，淹沒在腦海裏。她看到了。所以我不能放過她。我要在所有人面前殺掉她，不然我做的這一切就都沒有意義了。蘇芳拿劍的手顫抖了起來。什麽啊，我就像是從來都沒有殺過人似的。謀劃了這麽久的事情，事到如今還因為懼怕殺人而顫抖嗎？

怎麽可能，明明剛才殺伊爾王時，我是毫不猶豫的。

“蘇芳大人。”推門而入的那個人，讓少年從混沌之中清醒了過來。

“凱修克。”

“準備工作已經全都完成了，終於能夠一嘗所願了呢。”凱修克走進了房間，聲音陰沈地看著癱坐在地上的尤娜，“難道…公主看到了…既然這樣就好辦了，請殺了她吧，蘇芳大人。我們必須封住公主的嘴巴。”

“蘇芳…”

真的是糟糕的提議。少年聞言，略微提了提手裏染血的長劍。是的，我現在應該做的是斬草除根。既然被尤娜發現了，就不能留下活口，不管是誰都一樣。

尤娜不通武藝，殺掉她是再簡單不過的事情。只需要輕輕一揮劍，尤娜就會…

視線所及之處，女孩顫抖又恐懼地後退了幾步，不小心打翻了不遠處的燭臺。

“快滅火。要是引起騷動被人發現就不好了。”凱修克囑咐著周圍的侍衛們。

“是。”

就在大家都忙於滅火的時候，尤娜終於反應了過來，慌不擇路地逃離了房間。

“快把她抓回來。”蘇芳用手帕擦掉了劍上的鮮血。然後殺了她。應該能夠很輕松說出口的話，我就像個啞巴一樣，根本說不出來。如果篡位的代價是殺了尤娜，我真的可以承擔那樣的痛苦嗎？那個一直跟在我身後的妹妹，那個曾經也有讓我怦然心動過的女人，她遇到危險的時候下意識叫出的也是我的名字……作為尤娜最信任的人，我背叛了她，自己親手斬斷了我們之間所有的可能性。

（嘖嘖，真是毫不猶豫的心狠手辣。）恍惚之中，少年似乎聽見了什麽聲音。

是誰？誰在這裏？

（你遲早有一天會為自己做過的一切而感到後悔。）

想到那個臨近消亡之際，溫柔地說“我摯愛她”的緋龍王，再想想如今這個滿心滿眼只看得到他的可憐小姑娘，禦開始覺得無趣起來。人類的情情愛愛，原來是這麽可悲的東西嘛。看得越多，反而越會發現這些真的沒意思透了。

那個人到底是誰？在房間上下左右看了一個遍，卻沒能發現任何人蹤跡的少年怔住了。他突然想到了：不會被人發現的話，總不會是神靈吧？可是啊，我從不會相信那樣的存在呢。如果世界上真的有神靈的話，父親為高華國做了那麽多，為什麽還會慘死在伊爾王的手裏？他不是高華國人民認可的王嗎？深受百姓愛戴的他憑什麽會這樣無聲無息地死去？

假如聽到了蘇芳心裏的聲音，禦恐怕會忍不住罵醒他，“少年，一飲一啄皆是天意。由芳大人在高華國百姓的眼中或許是具備卓越能力的王，但在敵國百姓眼中不過是個沾染滿了無辜之人鮮血的殘暴劊子手罷了。這個世界有人祈願他長命百歲，但更有人一直在詛咒著，想讓那樣的惡魔快一點下地獄去。”國與國、人與人之間總是會存在各自不同的立場。由芳明白伊爾的立場，所以能夠原諒他，哪怕自己身死也一樣。或許還是年齡的問題吧。蘇芳從小就很聰明，敏感多思的小孩太容易被仇恨影響自己了。他已經忘記了如何去愛一個人，卻將仇恨視作自己最重要的事情。

他是誰，那個人是誰？不只殺了父王，甚至還想殺了我，他不是蘇芳，他不是我最喜歡的蘇芳。即使是處於逃跑中，尤娜也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一切。不會的，蘇芳不可能這樣對我的。

直到被追兵用繩索絆倒，她還是一副茫然的表情。

“請您覺悟吧，這一切都是為了高華王國的未來。”說這句話的侍衛，隨即將自己的刀也架在尤娜的脖頸邊。

我一直都被憎恨著的嗎？不僅是蘇芳，還有其他人……每一個人都希望我立刻死掉嗎？我不懂啊，明明我從小心裏就一直只有蘇芳一個人啊。我並不奢求得到很多東西，父王說的珠寶、發簪、耳環，甚至漂亮的衣服裙子也好，我什麽都可以不要，只要能看到蘇芳的笑容，我就心滿意足了。我的願望如此簡單，為什麽現在看來卻如此遙遠呢？

如果活著，我看到的只是這樣的世界，那為什麽還要活著呢？父王，尤娜好痛苦啊……侍衛的刀在女孩的瞳孔裏閃爍著凜冽的寒光。

“蘇芳。”

尤娜……下意識就想要跑到她面前的少年在看著飛奔而至的那個人後，總算是松了一口氣。哈克總還是到了呢。以他的能力，還有這個距離，尤娜一定會沒事的。這樣也好。在我身邊的話，尤娜根本就不可能得到幸福。不是我殺掉她，便是我被她殺掉。無論哪樣的結局，都不是我所期待的。沒錯，救尤娜的應該是哈克，而不是我。蘇芳冷卻了自己激蕩混亂的情緒，靜靜地看著來人。

“我還在想今晚蘇芳大人到宮裏，我們這些煞風景的要自動閃開比較好。但原本應該看守宮殿的守衛隊卻全都聚集在這裏，裏面還有一些沒見過的家夥，請問這到底是怎麽回事呢？你說啊，蘇芳大人？”

“哈…哈克…”尤娜低聲道。

“很抱歉我剛剛離開您的身邊，尤娜公主殿下。”哈克轉身，半蹲下面對尤娜。

“哈克…哈克是…站在我這邊的嗎？”

身邊的人看著這一幕，大多想要立刻動手。少年向著身後微微擺手。我從未想過自己會將尤娜逼迫到現在的局面？即使殺人篡位，我也不想要影響到她。但凡她沒有看到剛才那一幕，我甚至可以裝出一副無辜的樣子，繼續做她心心念念的那個溫柔堂兄。

“陛下先前曾親自下令要我保護你，不管發生什麽事…我絕對會服從這個命令。”哈克回答了尤娜，青龍偃月刀直指自己面前的蘇芳。

“給我退下，小子，這位可是現在的緋龍城之主蘇芳陛下啊。”凱修克向他勸解道，他似乎也並不想引發二人的爭執，估計是害怕增加什麽多餘的麻煩吧。

“你說誰是什麽的主人？我一直覺得有不好的預感呢，蘇芳大人，請問伊爾陛下現在人在哪裏？”

“就在剛才，我已經將伊爾陛下送進地獄去了。”蘇芳還是發出和他當初認識時，一模一樣的溫柔嗓音。

“請問您是不是喝醉了呢？就算是開玩笑也該有個限度吧？”

“不信的話，你可以問尤娜公主，她已經親眼見證了國王的死亡。”

“快給我說實話。”哈克向蘇芳揮刀，卻被他持劍制止了。

他的力量好強。可惜，現在並不是一對一的比鬥。即使右肩已經被大刀劃出來長長的一道口子，蘇芳依然面不改色地回答他，“我剛剛說的都是真的。”

“蘇芳，你居然殺害了國王陛下，你竟然…殺了那麽溫柔的國王。”

刀與劍的劈砍，持續了數次。

“蘇芳大人。”凱修克擔憂道。

“你們快退下。靠過來的話，人頭可是會落地的，在你們眼前的是蘇？哈克。”

“這個男人就是…”

“沒錯，他是防衛緋龍城的中樞五將軍的其中一人——高華的雷獸。”

“蘇芳，為什麽？是為了篡奪王位嗎？不，你不是個會對功名利祿執著的人吧。你居然對一個厭惡武器的溫柔國王刀劍相向，你的自尊難道允許你這麽做嗎？”

“溫柔善良是嗎…這個國家才不需要那種軟弱的國王。”蘇芳毫不遲疑地和他對陣。

凱修克對哈克顯然相當的忌憚，很快又讓侍衛將刀架在了尤娜的脖子面前。

“到此為止了。放下武器，雷獸。”侍衛冷笑道。

“蘇芳陛下，你沒事吧？”凱修克向蘇芳靠近詢問道。此時此刻，尤娜也好，哈克也罷，全部成為了我面前的籠中之鳥，他們的生死任我擺布。可是，怎麽會完全沒有開心的感覺呢？

跟我想的一模一樣，他的弱點一直都是尤娜。我過去和他曾經是一樣的。但是我和他不同的地方是，我會成為高華王國將來的王，我是不可能讓自己存在弱點的，尤其是這種顯而易見的弱點。

“蘇芳，我從小到大認識的蘇芳，難道是幻影嘛？我一直以為可以安心地將公主托付給你。”

“真是愚蠢。雖說你是五將軍之一，畢竟還是太年輕了。”凱修克明顯想為蘇芳解釋一二。

“什麽？”

“再這樣下去，高華王國再過不久就會滅亡了，在緋龍城一直享受著安穩生活的你跟尤娜公主，怎麽可能揣測得到蘇芳大人的真心…”

做了選擇就沒有回頭路了。難道還要給他們兩留下原諒我的理由嗎？不，我不需要那樣的東西。蘇芳不悅地皺了皺眉，“現在不用你來多話，凱修克。”

“這是什麽意思？”哈克疑惑道。

“你們所認識的蘇芳從一開始就不存在。只要有人想阻礙我的道路，我就會殺了他，不管是誰都一樣。”少年徑直向他走來，劍尖直指他的脖頸。

隨後不遠處的箭矢插入地面，驚住了周邊的人。很快，哈克趁此良機來到了尤娜身邊，提著她就開始逃離王宮。

“快追，別讓他逃了。”凱修克指揮著周圍的侍衛們。

“是。”

以明素的能力，一定能夠幫助到他們吧。尤娜和哈克離開王宮，這樣也好。我想要的，不就是這樣嘛。至少這是一個能讓他們都能活下來的方法。

好像真的是沒有意義的偽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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